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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8日下午,在上海浦东图书馆举行的“东方学习读书会”上,赵乐强先生受邀作了“每步向前都是春——《走读运河》书里书外故事”专题讲座。该读书会由上海浦东新区区委组织部、宣传部主办,上海人民出版社、浦东图书馆承办。近日上海《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和《乐清日报》对此都作了报道。赵乐强先生是乐清市第十四、十五届人大常委会主任,长期来也被称为“乐清文化界的老朋友”。年春,他和他的团队从北京通州出发,沿京杭大运河徒步南下,行程共计多公里,途经天津、河北、山东、江苏、浙江等地,历时两月最终到达杭州。途中,赵乐强坚持“一日一记”,共写下58篇走读随记,近期结集成《走读运河》新书正式出版发行。应本报要求,他演讲的内容经其本人修改整理后,现予以全文发表。
我在运河上走的时候,有一个任务是每天得给《乐清日报》写一篇走读随记,我说它是路上文章、脚上文章,当晚写好第二天登出。年的春天呀,这成了乐清街头流动的风。就此,我跟朋友们说,我走读运河,你坐读运河,一事两好。今天出了这本书,于我是走读的继续,对大家而言是再坐读或坐读的新开始。那天去印刷厂回来我发了首汉徘在朋友圈,“历时两月短,三千里路运河长。新版旧文章。”大概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旧文章也亲切。
走读的苦与乐
通州运河码头出发时,我给送行的朋友写了一首诗,最后两句是:“钱塘此去三千里,每步向前都是春。”两句大实话。从通州到杭州运河长公里,我们走了公里。出发的时候是早春,北方寒意尚重,往南走则一天比一天暖和,每一步都走在春天里,每一步都向春天走去。当然,这也是给自己提气,是鼓励人的话头。远行了,要喜庆。做苦的事心里要甜。
北方的运河都有大堤,但大多是泥沙土路,一脚下去一朵浮云上来,好多个晚上刷一次牙还不行,要刷第二次。有时碰上风大,堤上尘土飞扬,人成泥人一个。到南方了,有些河堤路面看起来好好的,但踩上去却是一脚一泥泞,只好找些长草的地方下脚。我把这个归纳了一下,叫作“日里风里泥里汗里三千里”,没雨里,老天爷很眷顾我们,两个月似有天助,行走途中没淋到雨。如果下雨,那泥泞可能你脚都拔不动。
一个“走”字,第一横是“体力”;竖下来这一笔是“心力”,坚定地走到底才行;再一横是“毅力”,不能半途而废;再下面这一竖,是“适应力”,无论饮食或是气候,都需要承受与适应;再短短的一横,是“观察力”与感悟力;而最后的一撇一捺,就是“脚力”,脚力要好、坚持到底。
我为什么特别要提到“心力”“毅力”呢?因为这是个关。每天单调重复,几十公里就一个“走”字,觉得这路是无比的漫长,目标是无比的遥远,自信心会下降,孤独和寂寞都会走出来。按理说自己对自己是最熟悉不过了,但不一定,有时也会变陌生了的。我就有过一次,发现自己像一只蝴蝶在飞,飘浮不定,看到一个很熟悉的人在前面不停地走,眼花了,定睛一看,原来这个人就是自己。主体变容了,人啊,孤独和寂寞不是远离了人群而是远离了自己。这个是心上的难受,它会损伤你的意志力。
但另外一种情形呢?也一句话,叫作:“史里诗里画里笑里三千里。”我们知道运河是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一个伟大的存在,远自秦汉,又近在眼前,文化地位很高。几千年的河呀,流到现在,还是这般鲜活、灵动。所以当你放下了案牍劳形,放开手脚尽情地走,看着运河的水从脚下慢慢流过,那份轻松和自由便会油然而生。
中国历史上的故事有一半以上发生在运河上。当我们踩着斑驳的树影,踏上那些千年古道,一步一步减去的是心头的繁杂与浮躁,而对历史的理解却从肤浅走进深致。那天在高邮湖上,一湖细雨,说来也是我们这一路上首次遇雨。镇国寺的四方塔笼上了一层淡然的诗意,有了一种形而上的朦胧神韵,借着这烟雨细雾,我们似乎读懂了玄而又玄的宗教和哲学。
总之这三千里,这日里风里泥里汗里和诗里史里画里笑里,都已入生命里,走读运河是自己生命中的一段重要经历。
运河的印象
运河很美
一呢,自然风光很美,一条愉悦的河。
且别说那些现代城市,那些风景区,也不说那些美食、民俗,那些古建筑、古码头,我单说那最普通的乡村田野。早春时节,北方的树林尚一片枯色,但在一个南方人的眼里,却是一番别样的风情。尤其是运河两岸的那槐杨树,黑乎乎的,绵延向前,像一支略带点散漫的队伍,站端正的不多,但也成行成列,倒映在水中,树影稀疏,与早春二月华北大平原上的冷峻一搭,比江南的烟雨河边多了一些硬朗。
4月初则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苏北的油菜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那种,铺天盖地,田野上、池塘边、房前屋后,运河两岸护坡上全是金黄明亮一片,美翻了。
路上我们经常碰上一些干活的人,有烧荒的、灌水的、放羊的、麦地里拔草的,也有骑着三轮车从地里回家的,他们没有城里人的精致,但也没有城里人的压力和算法,活在生活本身里,轻松自在。人和人、人和自己、人和自然相亲相爱,这很美。
第二,大运河是一条展示人类力量的河。
它是由无数人无数次一锤锤一锹锹把它挖凿出来的,三千多里运河每一寸都有血有肉。淮安的洪泽湖,大堤全长67公里,其靠湖靠水的一面全部是直立的条石,从明朝到清朝用了年时间,有的说用了年,用的条石6万多块,每块都在斤以上,今天去看,都已经是文物级大堤了。
山东汶上县有个叫南旺的地方,这里的地势为运河上最高,南高徐州35米,北高临清30米,一到枯水期,运河便会断流停运。明朝人在这里筑坝拦水,引汶河南下,在南旺南北分流,七分向北进入漳河卫河,三分向南流入黄淮,“七分朝天子,三分下江南”,从此运河畅通。这里有个祠堂,碑上刻着一官一民两个人物的名字和事迹,民间的治水英雄死后被封为“永济神”,由人而神,便有了文化精神的力量。我在这老祠堂前恭恭敬敬地躹了三个躬。
第三,也是一条可以观照自己的河。
这一路上我们走过尘土飞扬,走过泥泞不堪,有时甚至都看到前面城市的灯光了,却发现是隔水相望,这时不会有人生气,反而是快乐的调侃:妈呀,又走反了。一跟上无论人多人少,都是满满的欣喜和快乐。路不平坦心平坦。
我们的主力是三人帮,我一个,“江南小干”,另外两人是房宁教授和白玛师父,一个是中国社科院的政治学所所长、著名学者,一个是来自青藏高原虔诚的佛弟子,天南地北,经历、职业迥乎不同,却形影不离两个月,亲密无间,这是一份大美,唯此美可百美。
历史的凝重感
大运河的出现,在中国乃至世界史上都是开天辟地的。自秦汉以来二千多年的帝制王朝史,大运河就是其支持乃至赖以绵延的四根基柱之一。你来或者不来,运河就在那里。来了,它可以给你无数的遐想和思索,即使是荒郊野外,跟运河的历史连在一起,便也有某种原始的空间美。她透出的历史凝重感十分强烈。
出发第一天,我们去了张家湾的萧太后桥,明朝的,余年了。桥面是大条石铺的,映着油光,车辙很深。望柱上的石狮子有少胳膊缺腿的,有一只还是没有头的。
那天我们去时已是后下午了,旧城墙下,坐着好些个老人,夕阳温和地照着,而吹过来的风有点硬。
东阿有座鱼山,就在黄河边上,曹植墓在这里。山不大,但曹植名大,就是写“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七步诗的那个曹植。青灰色的古墓,有一个隋碑亭,碑文已模糊不清。平日曹植的洛神赋呀,铜雀台赋呀什么的我都读过,也就一个古人和几篇才华横溢的古诗文而已。但到了这里,感觉便不一样起来。曹植的那个时代,风云际会,遍地英雄出夕烟,他虽出生在帝王家,却是个弱势的角色,如果以成败论英雄,这份尊崇是轮不到他的。但偏偏就是他,千年流芳,这是文化的力量,也是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优良品性。
在淮安河下古镇,这个古镇已有多年,尤其在明清时期,是老淮安的重要商埠,大码头。《河下志》中说它当时有条街和巷、44座桥梁、处园林、63座牌坊、55座祠和庙,何等繁华。那几天我同时在看清代诗人黄钧宰的《金壶浪墨》一书,他写的是河下在清末衰败的景象:“高台倾,曲池平,子孙流落,有不忍言者,旧日繁华,剩有寒菜一畦、垂杨几树。”两者一对比,满满是沧桑。那晚上有小雨,烟雨中的石板路和灯光、店幡、老牌匾都湿漉漉的。小巷里小木门分明就在眼前,但关动的声音就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台儿庄,这是座抗日的英雄的城市,今日的古城很漂亮,每一个街头巷尾都值得流连。古城的一块遗址区,残存着几栋老房子,墙上弹孔累累,正所谓“无墙不饮弹,无土不沃血”呀。街头有一张照片,一位敢死队员身绑手榴弹、手持大刀即将出发,我的眼睛久久不愿离开,感动来的很真实,一种血性的视死如归的力量直抵心头。
有一天从枣庄往微山湖走,在路边发现一块小石碑,蹲下身子一看,上面刻着几行字,原来这里就是黄庄,铁道游击队在这里扒过火车,炸过桥梁。在微山湖上,听着熟悉的“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的旋律,生起的是敬仰的情怀,此时有着一种晒自己灵魂的味道。
这是随手拈来的几个小片段。遥望过去,体会当下,她可以治人的精神匮乏和飘渺,也可以治疗那历史虚无。
印象之其他
山东德州下面有个四女寺镇,明清时期是一等富庶的地方,康熙乾隆皇帝南巡龙船停泊的大码头。四女寺如日中天的时候,乐清名列“下等县”,柳市更是籍籍无名。时下,四女寺作为上接卫运河,下连漳卫新河和南运河的防洪枢纽,地位仍很重要,但经济和柳市比有差距。这两个天各一方的镇,几百年时空交错,却是完全不同的两道景像。还有张秋镇,史上也很有名,运河上曾有“南有苏杭,北有临张”的说法,这临是临清,张就是张秋,但今天的状况与史籍中记载的张秋不可同日而语。究其原因都是从晚清汽笛响、漕运衰开始,沿岸的码头经济下坡了。而进入现代,四女寺也好,张秋也罢,都在城市的末梢上,影响了经济的发展。
由此我想到了柳市的不易。柳市离城市也远,去温州隔着瓯江,到上海比现在去欧美的路还长,要坐船二十几个小时,如果从城市经济角度看,同样是末梢,还是末梢上的末梢。但就是这么一个地方,经一代人的努力,成了全国全省都排得上号的强镇。那天在北京,有朋友说柳市是个神奇的地方,原来工业可谓是一无是处,后来竟成了闻名遐迩的“中国电器之都”。我说柳市的神奇,更在于它从长期的卑微中挣脱和解放出来的顽强意志和它敢于超越自我的能力和勇气。我的朋友赞同我的看法。
同样还是在运河上,在苏北地区的泗阳县,其森林覆盖率达百分之四十八,城区人均绿地面积达十二点八平米,每五百米一个公园。由此我又想到了柳市,由四女寺、张秋现在又加上个泗阳去想柳市,想柳市的前世今生和它的未来。柳市的崛起和别的地方不同,当年特别困难,却有特别明确和具体的目标方向,由是得到了特别巨大的成功。今日的柳市可还有当年的那股劲和那股勇气不?目标和方向还那么清晰不?在当下,在现代化的时空下,在两个“一百年”的历史交汇点,这需要也值得我们审视,敢于超越自我的勇气和能力,今天依然不可或缺且弥足珍贵。
我的精神和思想的收获
享受到了历史的美,现代的美,自然的美和人文的美。或许会有人说,这些都是运河上的客观存在呀。可我说的是我享受到了,客观存在的那依然是客观存在,享受到了就成我的了。享受到了又怎么样了呢?空间大了,增见识了。一个人处身立世得有知识、常识,还得有见识和胆识,我最看重的是见识。见识跟你的知识、常识和阅历、经验有关,跟你的眼界有关,而眼界跟你的空间有关,你这个空间大了,见识也就大了。我享受到了大运河的历史之美现代之美自然之美和人文之美,所以有了《走读运河》这本书,写入这书的是我对运河的见和对运河的识,并有一种新见识盖了旧见识的喜悦。
身轻了,心也轻了。两个月下来,到杭州那天称了一下,瘦了十几斤,黑得像非洲人。出发的时候我曾说过但愿减去的不仅仅是身上的衣物,变化的也不止是肤色,我看重的是心灵上的感觉,这都实现了。
记得那天在淮安清江浦码头上,人家说清雍正年间这里的纤夫就有十二万人之多,慈禧也曾在这里上岸,可眼下除了这一河平静的水面和几根粗糙的长条石外,哪有谁留下半个脚印啊?我都怀疑自己要在清江浦上顿悟了,“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
想起白玛师父两次朝拜冈仁波齐,从玉树到拉萨,一步一磕头过去,不仅心底变得端正无邪,最终眼睛都变得清澈见底。身轻了心也轻了,希望有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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